令人不得不扼腕長嘆的故事
發(fā)布日期:2019-02-19
前夜看電視劇《大江大河》,感覺導演編劇生活積累不夠,那個年代的農(nóng)民,為了經(jīng)臟,是很少穿白褂子的,由此想到了幾件關于“穿”的往事。
一、姑父的白褂子
姑父余敦有,生于廣豐區(qū)大石鄉(xiāng)水角村老虎山自然村,假如健在,該是101或102歲了吧。姑父在家排行老三,大約十六七歲從偏僻的老虎山出來,到上饒縣花廳我的姑婆家做長工,老實厚道、勤懇忠勉,有力氣,犁耙栽插,一把好手,解放后在生產(chǎn)隊出工,一直是十分底(意為每天十個工分)。姑姑林清香,年輕時不僅是標準美人兒,且八面玲瓏。她生有三男五女,姑父老實疙瘩一個,平日埋頭干活,少言語,沒有姑姑的持家有方,靠在小鎮(zhèn)里賣飯、扎刷帚、做豆芽,根本不可能養(yǎng)活十口之家。老家廣豐24都,一條街的人都喊她“清香姑姑”,四鄉(xiāng)八鄰的人來趕集,也有叫她“老三嫂”的。
在林家,除了養(yǎng)父養(yǎng)母和大姐,最疼我的是姑姑。姑姑和我家只隔五六家店面,兒時在家呆不住,一有空就和表姐表妹表弟們混在一塊,一起去野外拔魚草、撿狗屎、放牛,回到家和表姐們學破刷帚。餓了打開碗櫥門找吃的,與自個家沒有兩樣。我未見過的林家爺爺四十六歲因肺結(jié)核去世,姑姑解放前夕由養(yǎng)父做主嫁給姑父。養(yǎng)父讀過私塾,一手好字,算盤可以飛檔,遠近聞名。一個家境相對還好有點文化的生意人,怎么會把唯一一個漂亮聰明的妹妹做主嫁給一個長工?在我始終是個謎。姑姑說爺爺在世時留下六擔谷田(約1.5畝),臨終交代是作為女兒嫁妝的,做兄長的舍不得,看姑父老實勤懇不會爭這六擔谷田因此作了這個主。我不信。爺爺開布店謀生,有三個兒子一個女兒,靠積蓄在花廳周村的山壟里購置了一點點田地,古人重男輕女,一般不可能有此交代。當然這是上輩人的事,真實與否,到現(xiàn)在都是笑談。
扯遠了,還是說正題。
在我印象中,從沒見過姑父穿過白褂子。他穿的衣服,似乎永遠是黑色,連藏青都極少。但姑父確實穿過一件布條編扣子結(jié)的白褂子,南方叫“便衣”,那是他做新郎的時候。據(jù)姑姑說,新婚當晚,姑父是穿著白褂子入睡的,也是平生第一次穿白褂子睡覺。不曾料到的是,第二天被婆婆發(fā)現(xiàn)了,竟當著新媳婦的面說:“兒啊兒!媽好不容易給你做一件白褂子,你怎么能穿起睡覺?。俊闭f得姑姑眼淚婆娑。更讓姑姑心里拔涼拔涼的不止這點。“三朝”后,姑姑從娘家回到夫家,發(fā)現(xiàn)新房的蚊帳、桌子、衣柜全部沒了。原來,除了一張床,所有的家具都是從外村借來的。
姑姑的后輩很爭氣,有博士,有軍官,有人民教師,有電視臺記者和主持人,有老板。2017年與表姐表妹表弟們在一起。
二、“白洋彪”的向往
白洋彪即白襯衣。隨家下放十一年,戶口在鄉(xiāng)下十一年,在生產(chǎn)隊出工,開始每天二分二厘工分,到漲到七分八厘時,我改學木匠,直至1979年通過自學參加高考改變命運。我之所以對電視劇《大江大河》的衣著近乎吹毛求疵,是因為太了解那個年代的農(nóng)村和農(nóng)民。那時的白洋布和黑洋布都是憑布票購買,三角四分錢一尺。做一件襯衣一般六尺布料。大太陽底下穿黑衣特熱,穿白衣好點,大家伙都明白,但沒辦法,黑衣經(jīng)臟。夏天,在路邊的田地里勞作,偶爾會看到城里人身穿白襯衣、黑褲子,頭戴草帽,騎車在沙子路上飛快駛過,總會讓我們羨慕不已。有小伙伴曾經(jīng)無限神往地說:“我有錢了,一定要做一件白洋彪,一條黑府綢褲,戴一頂草帽,走路到洋口趕集,多陽光??!”也有更浪漫的說:“白洋彪算什么?等我有錢了,一定要買塊上海牌全鋼手表,拿根紅頭繩一穿,每天像背毛主席語錄袋一樣背在身上!”
三、破褲子的天才回應
過往農(nóng)民,沒有胖人,大多瘦骨嶙峋。沒有西褲之前,穿的是“大夫褲”,沒有褲鼻,不系皮帶,褲腰肥大,穿上去兩頭一搭,系根布帶扎牢了事。有了西褲,開邊為女式,開前為男式。但很多窮苦人家,常常兩夫妻只有一條稍微像樣的褲子,要出門做客才舍得穿。寒冬臘月,很多人穿的往往只有一件沒有罩衫的空殼棉襖,袖口領口常常因鼻涕和磨損等等噌得硬梆梆的發(fā)亮。小孩呢,冰天雪地里只穿一條單褲屢見不鮮。印象最深的是一個叫“?!钡男』锇椤6斐龉?,他褲子上破了個小洞,冷得牙齒打鼓。同伴好心問:“福!你屁股露出來不冷嗎?”福反問:你臉會冷嗎?
四、禾之死
百度查詢,位于九江市永修縣和武寧縣境內(nèi)的柘林湖如今是風光秀麗的風景區(qū),半個世紀前,它叫柘林水庫。我沒有飽覽過那里的風光,但我清楚地知道,曾經(jīng)有一條十八歲的鮮活的生命,修水庫時因一次尷尬的意外在那里了結(jié)。
我怕褻瀆到天堂里的他,還是不說他真名的好,姑且叫“禾”。禾十八歲那年,為了賺點娶媳婦的錢,與村里幾個青壯勞力一起去柘林修水庫。他平時穿的衣服,都是補丁綴補丁。那年的冬天陰雨連綿,衣服總不得干。他只有兩條單褲和褲衩,也許是一天的勞作太累,也許命該如此,那晚他尿床了。第二天早上人們起來才發(fā)現(xiàn),禾吊在工棚后面的樹上。工棚門口橫拉的電線上,寒風中晾著兩條洗凈的滿是補丁的褲衩,一條半干,一條濕。
(節(jié)選集團顧問林孫珍散文《“穿”回過往》)